第五章 兵荒马乱的家庭-《纯真时代之风雨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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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明哥娶媳妇?”素玉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立刻浮现出一张充满稚气的脸来。启明只比她大六个月,是她从小玩到大的玩伴。他去年中考落榜后到城里做生意去了。后来,又听说做生意亏了本,回来帮他爸爸种果树。他还没有满十八岁呢,怎么这么快就结婚了呢?�
“听说是给伯伯逼的。开始启明哥死活不肯,后来伯伯用棍子打他,说如果他再不肯就不准回家,启明哥后来就依了。听说他的老婆比他还大三岁呢。”素玉的心更不是滋味了,这样的乡村,这样的父母,这样的婚姻……�
素玉心情沉重地帮素金收拾干净,又把屋子打扫干净。天已差不多要黑了。这时,潘世雄回来了。�
他一定又喝了不少酒了,这是素玉早就料到的,每次只要有哪家办喜事,只要他到场,必定要喝个烂醉回来,仿佛别人出的是酒,他出的是命一般,仿佛不喝个饱醉回来,就会吃亏似的。只见他脚步虚浮不定地有些歪歪斜斜地走进门来。眯成一条缝的三角眼红丝连连牵牵的,蜡黄的脸被酒气冲成猪肝色,胡子乱七八糟地虬结在上下唇,似乎已许久没有修理了,头发更是乱蓬蓬地堆在头上,也不知道有多长时间没有修剪过了。他一边打着酒嗝,一边乜斜着眼跄进屋里来。迎面扑来一阵浓重的烟酒气,素玉差点没吐了出来。但他似乎并没有看到素玉,径直向房间里面走去,摇摇摆摆地打开木柜的门,然后摸索着不知在里面干什么。素玉瞪视着他,不敢走上前去看,素满素堂更是噤若寒蝉,一步也不敢靠近,三姐弟只是面面相觑,一句话也不敢说。连素金也似乎知道,爸爸酒醉之时打骂人是完全不讲任何道理并且毫不留情的。�
好不容易潘世雄从里面出来了,仿佛并没有意识到女儿儿子的存在,就哼着不成调的歌到厨房里去了,他随手拿了一只桶,拿起一个勺子,掀开了那素满刚刚烧热了准备去喂猪的装满猪食的大锅,就把锅里的猪食一勺一勺地往桶里倒。那桶那勺子都是干净的,并非是用来喂猪装猪食的。素玉一看,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立刻惊叫着制止:“爸爸!那不是猪食桶哪!你怎么拿干净的桶和勺子舀猪食去喂猪呢?”�
“去你的,这不是热水么,老子要洗澡!”潘世雄打着酒嗝,又往桶里舀了一勺。�
天哪!素玉心酸地忙上前去拉住那抓着勺子的手,“这不是热水,是猪食!知道吗?是猪食啊!你要洗澡吗,我等会烧热水给你……”她还没有说完,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巴掌,她的手一松,几乎是立刻地,她的额头又一阵剧痛,灼热的猪食兜头兜脸地淋了下来,她的眼前一黑,密繁的金星在她眼前摇晃,她也几乎随着那摇晃散落的星星栽下去了。原来潘世雄在她一松手的一刻,抡起装满猪食的勺子向她劈头打去。“他奶奶的,你这没大没小的臭丫头,老子要洗澡,你也敢来阻止?老子洗澡关你屁事?明明是热水却骗我是猪食,你以为老子瞎了疯了?你才应该打死了砍成碎片喂猪去呢!”说着又抡起空拳向素玉打去,素玉在金星摇晃之中看到一个大拳向自己袭来,本能地一躲,侥幸躲过了,第二拳又向她挥来,又躲过了。潘世雄看自己连击两拳都落空,有些气急了,一边骂咧着一边继续挥拳追打着素玉。素满素堂在门口看到爸爸正瞪红着双眼挥着拳头追着姐姐满屋子乱跑,鼓足勇气哭着冲上去抱腿的抱腿,拉手的拉手。�
“小满小堂,快走,你们拉不住他的!”素玉哭叫着上前救出弟妹们,但已经迟了,小满已挨了一脚,小堂也挨了一巴掌了。眼看他的拳脚又要落在他们姐弟身上了,素玉忽然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使劲把他往后一推,潘世雄就趔趔趄趄地倒在地上了。姐弟三人见状不约而同地一起往外飞逃而去。素金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们之间的战争,吃吃地边笑边拍着掌:“嘻,嘻,真好玩,真好玩。”�
潘世雄恨恨地从地上爬起来,他们三个早已一溜烟地跑远了。他知道追赶不上,便恨恨地伸脚把那塑料桶踢翻了,嘴里骂道:“反了,反了,真是反了,养了儿女做什么呢?别人养了儿女,让爹享福,我养的崽却来打爹!我不洗这劳什子澡了,永远不洗了!”边说边骂骂咧咧地颠出了厨房,刚好撞到那站在门口拍手欢跳的素金,便一巴掌向她打去,“好玩你的娘!”�
“哇……”素金惊天动地般哭了起来。潘世雄看也不看一眼倒在地上的素金,踉踉跄跄地走进房间里去了。�
素玉他们心有余悸地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已不见了潘世雄,只看到在地上哭叫打滚的素金。厨房里已狼藉一片了。素玉的泪已爬满了脸了,并不是为了头上那剧痛的隆起来像小山包似的伤痕,而是……素玉含泪收拾好厨房的一切,又烧水给素堂洗澡。�
素满到衣柜里给素堂拿换洗衣服,不到一会儿,素满就在里面大叫,“姐——快来看啊!”�
素玉心里一慌,忙奔着过去:“什么事?”�
“不知谁在柜子里撒尿了。”�
“啊?”素玉走近前去,差点没吐了起来,柜子里散发着一股杂夹着烟酒气的尿味。素玉一阵晕眩,她什么都明白了,原来潘世雄刚进来时竟是摸索着在柜子里小便!他把衣柜当成尿桶了!散发出一股极难闻的味道。素玉只好把衣服一件一件从里面拉出来,放进盆,而此时,酒醉的潘世雄已歪躺在床上鼾声大作了。�
天已差不多全黑了,素玉妈才摸黑从外面回来了。她才只有四十二岁,可看上去却像已有五十多岁了,头发过早地白了,蓬蓬松松地杂乱地覆在头上。苍白的脸也过早地沟壑纵横了,深深浅浅地犹如江南水乡的河汊,本来也许还明亮美丽的眼睛因被愁苦所填满而过早浑浊了,显得大而空洞无光采。生活对她是刻薄的,她从小没了爹娘,跟着哥嫂过活,十八岁嫁到这里,潘世雄根本只把她当作生育的工具和干活的奴隶。而从小的磨难又使她只学会了顺从、忍耐,极少想到反抗,亦不懂反抗。十八岁结婚,一直到二十三岁那年才生下第一胎,结果却是个天生的痴呆。两年后生下一个女儿后,往下几胎都小产的小产,死胎的死胎,好不容易才养下一个活的,却又是一个女的。更悲哀的是,往下又有两个孩子还未成形就没了。她的肚子几乎从没空过,可十几年来,却只养活了三个女孩。村计划生育委员会在素满出生不久曾找过她几次,劝她去结扎响应国家的计划生育号召,但她说什么也不肯去,说她生不到一个儿子就死不闭眼。潘世雄更是拿着一条棍子守在门口,跳着脚对来人说,如果他老了没人养你能负责吗?等他老死了时候,你给他送终吗?……别人实在拿他没办法,罚钱吧,眼看他一家几口连吃饭都成问题,搬东西吧,家徒四壁的,搬什么呢?跟他讲道理吧,怎么说怎么不通,万一他手中的棍子抡过来,吃亏的是自己而已。因此,他们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生去。所幸一连串生生死死的怀胎之后,唐宝珠终于生了一个儿子出来了。唐宝珠也终于结束了她长达十二年的生育生涯,到医院做了手术。然而这个千辛万苦才得到的儿子并没有给这个苦难的家庭带来多少欢乐。潘世雄依旧嗜酒如命,依旧烂赌如泥。他手上只要有一分钱,都要到赌桌上押注押了去,手头只要有一毛钱,就要到店里买酒喝掉。常常,唐宝珠辛辛苦苦养了大半年的大白猪还没卖掉钱就已经没有了,全都被用来填补潘世雄欠下的酒钱赌债。为了防止他把钱拿走,唐宝珠总是变着法把钱藏起来,可无论放在哪里,他都有办法把它找出来,喝醉输光之后就回来找他们母子出气。起初唐宝珠还会哭劝他,到如今,她早已麻木了,因为哭劝的结果永远只有一个——挨打!她已几乎没有悲伤没有眼泪了,若不是为了孩子们,她早就去死了。为了孩子们,她逆来顺受机械般地活着。她只是希望,希望有一天儿女长大了,能多少带来一些转机。因此,她想尽办法让三个儿女都到学校读书,她自己虽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但她知道要有出息就必须认识字。�
看到素玉回来,她并没有表现出多少高兴的样子。看到素玉头上隆起的大包和素堂那肿起的脸时,她淡淡地若无其事地问道:“是那个人打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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